2014年7月18日 星期五

闌尾的逆襲(35W4D)

挺著大肚跑醫院,除了例行產檢外,聽起來可真不是件好事,但人有旦夕禍福,有時顧不得犯忌諱,遇到了事情就得去處理,而這次的苦主是老爸。

每逢週一晚,就是留宿家中的好時光,為的是隔日週二的輿情輪值,從台南通車到高雄,肯定趕不及在早晨8時前完成工作,所以也成了我跟新手人夫的默契,每週他可獲得一天假期,不須同我一起在早上620分前步出住所大門,才好趕得及抵達永康車站,趕搭637分出發的區間車。他每每用亂跑來形容我的暫時不歸,但對我來說,和爸媽同在一屋簷下重溫往昔生活,無疑是難得的奢侈幸福!

事情就發生在週一(7/14)晚間,老爸如常在當天6時左右到辦公室大門來接我下班,一路上我們談些什麼,記憶已然模糊,多半是些家常的話題,有時談到小年糕的幼稚園生活點滴,有時會聊老妹的近況,但多些是我分享最近的台南生活與辦公室動態,偶爾也會有老爸告狀的狀況劇出現(遭受投訴的對象多半是老媽),總之十多分鐘閒聊,會在車子駛進家門(嚴格來說是大樓地下室停車場)告終,因為進了門後,就要聽老媽的話,才能常保安泰。

那晚,老爸沒有吃晚飯,直嚷著人不太舒服,我跟老媽也沒有太過注意,直覺以為他料定是吃壞了肚子鬧腸胃,但沒想到,晚間8時許,見他神色有些難看,他頭也不回地開了門就出去,說是要去聯合醫院掛急診,我心想,不太妙,若不是痛楚難以忍受,他想必不肯乖乖上醫院報到,而時間轉眼就到了10時左右,還不見他回來,也沒有半通電話,這時心急了,我和老媽輪流撥了幾通電話給他,要不是直接出現對方用戶關機無回應的機械女聲應答,要不就是響了許久卻沒人接聽,我和老媽越想越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急得我想直接打去聯合醫院的急診室問個清楚,幸好,這隻迷途小羊總算記得要打電話回來了,他在電話那端說:「她們不讓我走了!說是要住院!」,聽到要住院,這下情況非同小可了,原來急診室替他做了抽血檢查,也照了X光片跟斷層掃瞄,懷疑(但還不能確定)是急性闌尾炎,怕要是讓他離開,恐怕會出事。

醫院給的建議是開刀。這讓我感到錯愕非常。

幾個小時前,人還好好的,只不過是去了趟醫院,卻說要把人給留下住院,然後還要在腹上切一刀,怎麼想都覺得不穩妥,但過往不是沒聽聞因為耽誤了時機手術而造成急性腹膜炎而送了性命的血淋淋實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遲疑。

老爸恐怕真得孤身一人在醫院住上一夜了。樂天的他,倒是苦笑著說:「那也沒辦法了!」,只能等待醫院排期手術,但不知道何時才能動刀,面對龐大的醫療體系,任何人都顯得渺小,而那一夜,我腦海中反覆出現奇怪又恐怖的念頭,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可能就是擔心又害怕吧!客廳與廚房傳來一陣陣聲響,想必是老媽也夜不成眠,所謂的家人,正是如此休戚與共的生命共同體,無論是誰出了點什麼狀況,都能引發其他成員的連鎖效應,就如同一條船上的乘客,彼此的命運相繫。

隔天(7/15)一早,因為還要上班,沒能直奔醫院,老媽倒是很早就過去了,彼此用電話保持聯繫,還沒到中午,又接到老媽電話,那頭焦急地問:「來了一早上都沒人理我們,也沒跟我們說到底何時可以開刀,不知道還要等多久,能不能想想辦法問問?」,我一聽也急得慌,深怕延誤了動刀時機會讓病情加劇,於是厚著臉皮打了個電話給惠珠姐,馬上就得到她的回應,說是要去電曾副院長幫忙照料一下,讓我先別擔心。

上了半天班,我實在按捺不住擔憂的心情,於是向老闆告了假,跳上計程車,一路朝聯合醫院而去,170元車資換得我心安,感覺相當值得。找到了位在6樓的670號病房,只見老爸老媽兩人對望著,神色看來倒是鎮定,卻不免還是對於眼前這種懸而未決的情境感到憂慮。我急忙到護理站找了護士問個清楚,又提了惠珠姐跟曾副院長,希望能多少起點作用,沒多久,一位自稱是主治(動刀)李世超醫師的助理過來跟我們解說病況與後續的安排,至少有個人站出來和我們互動對話,總算能夠稍微放心,只是什麼時候動刀還說不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好不容易時間到了下午4時,有個護士來通知可以準備進3樓開刀房了,而這時間正和老爸預料的一刻不差,他露出一付先知的表情,好像這一切不關他的事,那態度還真讓人無言,明明是自己要進開刀房,怎麼一點都不擔心呢?他卻說:「開盲腸是小手術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人家開心臟的、開腦的怎麼辦?」。

大約是416分進到手術室,與麻醉醫師進行麻醉評估。其實這一關卡,讓我感到相當恐懼。給了家屬兩份同意書,多半都是告知以及無法保證沒有風險的事項,許多的除外,都在強調醫學上沒有絕對的安全,短短不到10分鐘的談話結束後,醫師要我們之中一人在上面簽名,彷彿連續劇般的情節,此時在我生命中上演,而面臨此等重大決定的人是躺在病床上的我父親,他已經被推進開刀房等著接受麻醉,家屬能做的,只有如同橡皮圖章那般作用,在上頭簽字同意,這才感受到資訊的不對等,一旦在人的生命中起了作用,竟是如此讓人徬徨不安,而過去4年在法律系的感受,不也正是如此?事後老媽告訴我,在她簽名的那一刻,手止不住直發抖,緊張得不得了,可能是因為自己也無法確知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又或者無法預料這後果又是如何,面臨這樣的時刻,誰又能泰然自若呢?

在開刀房外等候的家屬們,並不全是焦急茫然的,旁邊那一家子,買了西瓜汁進來,又群聚玩起遊戲牌,看上去像是來野餐,完全嗅不出一絲憂慮氣息。我和老媽不由得面面相覷,因為實在摸不著頭緒,而最為神奇的是,她們的家人被推出來之際,由護士唱名:「XXX的家屬」,只見這位躺在病床上的XXX老先生,還舉起手來向家人揮揮手,就好像載譽歸國接受眾人歡迎,又像是遠征外太空好不容易歷險歸來,那般情景實在有些詭異。

接著一些處理庶務的清潔人員不斷穿梭出沒於手術房,最後甚至連顯示送進開刀房患者狀態(手術中或已進恢復室)的螢幕也都被關閉,我和老媽才驚覺,原來老爸可能會是最後一個出手術室的病患。

在老爸出開刀房前,我們被喚了進方才進行麻醉評估的開刀房第一道大門後方,主治醫師拿著從老爸體內割除下來的闌尾,讓我們瞧個仔細,老實說,看到那一小塊肉時,我心裡並不覺得害怕,只是想著:「原來就是這玩意兒,讓我老爸吃苦受罪了!」,但老媽她說她根本就不敢看,她覺得好恐怖。

好不容易等到老爸出來,只看到他閉著眼躺在床上,一時之間沒法判斷他的狀態如何,只能從出手術室的時間,推估手術應該進行得相當順利(原本預計會花上23小時,而扣除在恢復室待的時間,應該是1小時不到),只是在沒看到他清醒過來與我們對話前,那顆懸著的心,依然是無法放下。

和護士協力將他送回病房後,我和老媽陪在他身邊,降低了音量低聲交談,為的是不擾他睡眠,而他看上去似乎清醒了卻又還在昏睡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一直到晚間8時左右,他還是沒有清醒過來,想必是開刀前注射的麻醉藥還在起作用,直到老爸清醒之前,我和老媽一步也沒有離開,我想這時候的老爸,最需要的應該是家人的陪伴,在清醒過來的第一刻,能夠看見自己的家人就等候在身旁,那才是真正的親情。

就在我跟老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之際,老爸像是被我們吵醒了,他的樣子看起來恍如隔世,但意識是清晰的,很快就能與我一問一答,他說手術中他一度感到不適,尤其是胸口出現了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覺,總之很不舒服,於是麻醉醫師又替他加了些藥,沒多久他就陷入了昏睡,再醒來時頭便暈得不得了,而在恢復室時,也依然感到暈眩非常,躺了一會兒又感到頭痛,總之麻醉藥的威力不小,在感受到傷口的痛楚之前,頭暈、頭痛的症狀已經開始折磨人了。

見他已經恢復意識,我和老媽也才放了心,老爸催促著我們回家休息,說是他沒什麼事,若真的感到不舒服,會找護士過來看看,我們則是叮囑他,要是有什麼狀況,一定要趕緊打手機通知我們,離開醫院前,又再確認他的手機已經放在床邊擺好,隨時要打就能打,我和老媽才搭計程車回家。

到了夜裡11時多,醫院來電,要求至少一名家屬到院,在病房守著病患,術後的第一夜,怕會有些突發狀況,而院方也不願承擔這個責任,因此要求家屬要在場。接到通知以後,老媽讓我待在家裡,說她自己過去就好,但我怎麼樣也沒辦法安心,總覺得有什麼卡在心上,要放放不下,要甩也甩不開。不知道夜裡老爸會不會被傷口的疼痛給驚醒,也不知道老媽在病房裡要怎麼用那張躺椅安頓自己,總覺得自己實在很沒用,眼看著他們倆在受苦,而自己什麼也沒能做,感到很無力。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胡思亂想直到天明,晨間7時許老媽來電,說老爸一切狀況都好,讓我不要太擔心,但看到空蕩蕩的屋子,出門前連個說再見的人都沒有,很是寂寥。

下班後又直奔醫院,這回搭公車過去。老爸取笑我,說我捨不得花錢搭計程車,跟陳冠銘還不是一樣?看來他的精神狀況還不錯,還可以拿我打趣,這也讓我鬆了一口氣,看他還可以傳簡訊跟我聊天,抱怨鄰床的老翁吵得他整夜不得安寢,再加上老媽揭發他偷跑到對面7-11買咖啡跟蜂蜜蛋糕的犯罪事實,此外他還自爆偷抽菸的行徑,在在都證明我那生龍活虎的老爸回來了!我說全家人都為了老爸開刀住院忙個不停,只有腹內的小傢伙完全狀況外,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忙著踢腿抬手,仍在過著她的太平日子,渾然不知外頭已經是人仰馬翻的局面。等她面世,我肯定要告訴她這一段故事,而她的小年糕哥哥可是已經到過病房探望阿公,順便帶走了讓他一吃就愛上的水蜜桃回家細細品嚐,說起這段插曲,掛在老爸老媽臉上的笑容就發起光了。


挺著大肚跑醫院,確實不是件好事,但能在急難時刻陪在親愛的家人身邊,給予關懷與支持,怎麼說都是件好事,或許我們對於闌尾的逆襲實在無能為力,但能夠陪伴家人平安度過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或許才是真正的幸福。有驚無險地走過這風雨,會讓我們都更加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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